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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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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可惜, 寧蘿並非那樣的人。

她收回落在岑妄身上的目光,將它輕輕落在巷口,巷子內幽靜清寂, 可巷子外人流來去,叫賣喧囂聲仍舊不絕於耳,仿佛這個巷子是從集市中擠出的氣泡, 因為與喜氣熱鬧毫不相關, 因此

要被捏碎丟棄。

寧蘿深吸了口氣,對岑妄道:“其實你只是不甘心而已。”

她輕笑, 意味不明:“我理解你的不甘心,我們確實對彼此充滿了誤解, 你誤解了我, 以為我是個不安於室的女人, 與葉唐有染甚至不惜與他私奔。而我也誤解了你和寶珠,你的那些風流。說你是輕信了傳言, 我又何嘗不是如此?”

岑妄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, 道:“我是去查過你與葉唐的事, 只是確實什麽也沒查出來, 反而知道了你不是完璧之身,所以我才誤解了。”

寧蘿笑了笑, 道:“徐氏的手段確實不算差, 後來桑至也在幫忙遮掩,後宅那麽深,若是主人有心掩蓋真相, 你自然是查不出什麽的。”

很和緩的語氣, 和緩得不像是寧蘿說出來的, 岑妄那顆才活泛了起來的心卻不自覺地低了下來, 因為他總覺得寧蘿的話後應該跟著個‘可是’。

果然,那個‘可是’很快就來了。

寧蘿道:“可是這恰恰證明了我們是沒有緣分的,岑妄,你說是不是?我們之間相隔千裏,卻有婚約,也算配得上那句‘有緣千裏來相會’了,可是後來婚約沒了,月老好容易系上的紅線就這樣被輕輕一扯就斷了,月老的紅線怎麽會斷呢?這不就說明你我之間緣分已盡嗎?”

岑妄的喉嚨裏立刻擠出聲音來:“不是這樣的,阿蘿。”

可是該是怎樣的呢?

岑妄說不出來,只是眼前朦朦一片,好像下了場大雨,他在雨裏煎熬著,寧蘿卻已經進了屋檐,渾身上下沒沾到一點水珠子,就那樣看著他在雨裏冷得發抖發顫。

不是這樣的。

他只能又徒勞地在心裏說了一次,喉間的酸澀,鼻尖的酸澀像是千萬斤的巨石堵在洞口,把他的言語堵住了。

寧蘿又道:“其實這件事,也就這樣了,我也不想太在意。究其原因,或許也是因為我上輩子的苦難歸咎不到你身上去,從與我取消婚約關系開始,你對我來說就是陌路人,我不能要求陌路人做什麽。這些我都知道,所以也不會怪你。”

“相反,你能喜歡上我,其實我很高興,我覺得真的挺好的。我是個親緣很薄的人,記憶裏開始就一直都被人欺負著,因此有時候被欺負疼了,也會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不好,所以才會被那麽多人喜歡。雖然後來我也告訴自己,自己活自己的,管別人的目光幹什麽。”

“可是,岑妄,你能喜歡我,我真的很高興,尤其是你告訴我,你是在上輩子就喜歡了我,上輩子你對我的誤解多深啊,我們都沒正經地說過話,我又沒給過你好臉色,你還能喜歡我,這說明我真的很好,討厭我的人都是沒眼光的人。你有這樣一份肯定,我覺得已經足夠彌補那些誤解帶給我的傷害了。”

岑妄忽然道:“可也只是誤解一事對嗎?”

寧蘿便沈默了。

這是一個善意的沈默,因為岑妄很快就察覺到在他開口時,他們之間還算和緩的氣氛又迅速地凝固住了。

半晌,寧蘿方道:“岑妄,我們之間只能如此了,我今年是要和林深一起守歲過除夕的。“

岑妄有些後悔問出這個問題了,他的目光又低垂了下去,可只是順勢地合了合下眼,睫毛處就掛落了幾滴雨,岑妄下意識探手想去接這無根之水,若是真下雨了,可不能讓寧蘿淋著……

他是這樣想的,只是那手擺了會兒,掌心內還是空落落的。

寧蘿嘆了口氣,把一塊帕子放在他的掌心。

岑妄這才反應過來是他哭了,剛才落的不是雨,而是他的淚。

寧蘿道:“你還是想開些,別這樣讓人瞧了就坐立不安。”

聽到寧蘿這話,岑妄才陡然明白過來寧蘿為何今天會主動來接觸他,把他帶到這條巷子來說‘悄悄話’,還變著法子開通他。

原來如此!

原來寧蘿以為他是在使苦肉計!

岑妄委屈地連眼淚都不抹了,哭道:“阿蘿,你沒有心,我哪有使什麽苦肉計,你不要做我娘子了,我就是沒了娘子,我給我娘子真心實意地守個孝怎麽了?就是你現在立刻離開錦端,再不回來,不知道我現在的光景,我也會把這孝守完。”

他大約真是委屈極了,一個大人,哭著哭著就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搭起來,倒把寧蘿弄得有些不知所措。

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本事居然這麽大,竟然把岑妄給欺負哭了。

寧蘿尷尬地想去安慰岑妄,岑妄卻忽然蹲了下來,雙手抱著膝蓋,把頭撇了過去,十足不想見她的模樣,可是那抽抽嗒嗒的聲音分明還在委委屈屈地控訴寧蘿。

寧蘿有些頭疼。

岑妄卻道:“你走吧,不要管我了。”

可是他這個樣子,叫她如何離開,寧蘿只得站著,瞪著岑妄。

岑妄道:“我這幾個月都很認真地想入夢,可大約是真的精神不濟,連覺都是少的,所以入夢也難,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前世究竟發生了什麽。可縱然不知道,縱然又是個陰差陽錯,我想我也是給你造成了傷害,所以你也不要有什麽負擔,你就當三年守孝是我在贖罪好了。”

寧蘿道:“倒也不必,我前世也是殺了你的,那些仇我也報了的。”

岑妄聽了這話,輕輕搖了搖頭,道:“可是你也死了,那就不算數了。”

寧蘿還要說些什麽,岑妄卻是在哀求了:“阿蘿,我求求你離開吧,我快要撐不住了,我不想再丟一次臉了。”

寧蘿楞了一下,想看岑妄的神色,可是他已經很有先見之明地將臉埋在了膝頭,高大的身影以這樣的姿勢蜷縮起來,格外得局促可憐。

寧蘿只好點點頭,轉身往巷口走去,忽然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,寧蘿忙轉身,就撞進了岑妄的懷裏。

他長手長腳的,胸膛也寬闊,能把寧蘿整個人給兜住,按著她聽那‘砰砰’的心跳聲。

像是年三十晚上的煙花爆竹,怎麽也靜不下來。

在寧蘿伸手推開他前,岑妄的聲音悶悶的,還帶著抽泣後的沙啞,他道:“不想祝你與林深百年好合,我只能祝你日後幸福美滿,得償所願。”

可是他又如何不知道寧蘿的得償所願裏包括了與林深的百年好合呢?

岑妄說完後就飛快地伸回了手,然後默默地又走回了巷子的原處,重新蹲了下來,仍舊是雙手抱著膝蓋的姿勢,仍舊撇過頭不願看著寧蘿。

好像再多看一眼,他就再也舍不得寧蘿,一定要把寧蘿強留下來似的。

寧蘿不知再說什麽比較好,又或者其實什麽都不說更好,她看了岑妄幾息,便離去了。

岑妄的耳朵敏銳,就算寧蘿的腳步聲再輕,他也把鞋底摩擦過地面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,但他的耳朵再敏銳也是有個限度的,因此那摩擦聲也漸漸地沒了。

岑妄知道寧蘿確實走了。

又只剩了他一個人。

岑妄咧開嘴,想笑,可是眼淚又不值錢似的啪嗒啪嗒掉了下來。

寧蘿再次匯入人群,站在喧鬧聲中,還恍惚地不知自己身在何處,今夕又是何夕,直到被擁擠的人群推搡了幾下,她才緩慢地回過了神。

她先想到之前買好的兔子燈和一些小零嘴,因為要帶走岑妄,而都被她丟了。

得去重新買。

好麻煩。

寧蘿在心裏嘆了口氣。

但很快她又想到了還在巷子裏的岑妄,這是自然而然的事,畢竟岑妄就是麻煩的源頭,所以想一想,也沒什麽關系。

可是寧蘿的心思越發沈重起來了。

她倒是寧可岑妄在使什麽苦肉計,這樣她頂多被惡心一下,膈應一下,其實不算什麽的,她的社交圈子沒辦法和岑妄重合,只要讓林深閉嘴,她就不知道岑妄守孝守得有多情深意重。

現在倒好了。

他還哭了呢。

一個大男人在她面前抽抽嗒嗒地哭,委屈巴巴地像個孩子一樣。

寧蘿頂多殺過男人,卻還沒把哪個男人弄哭過,所以讓她心裏很不是滋味。

她想來想去,也只能把一切重新怪到了岑妄的頭上,畢竟他這樣大的一人,怎麽就不要面子呢?說哭就哭,也不怕傳出去,被人笑話?

可是寧蘿很快想到,岑妄當是不怕的,他還給自己傳過更離譜更丟臉的事,也沒見他難受,反而樂呵呵地問她肯不肯相信他。

他就是這個性子,不在意流言蜚語,總覺得身子不怕影子斜,所以也不怕別人誤解他。

他長這樣大,如此努力認真的解釋,除了她這外,大約也是沒了的。

寧蘿覺得她不該想下去了,她覺得她現在進了個誤區,就像那句話說的‘放下屠刀,立定成佛’,作惡者放了屠刀就立刻能成佛,可是從前的惡該如何算。

寧蘿也不覺得岑妄的眼淚能改變得了什麽,她說前世殺了岑妄就算是了結了,也是因為她真的累了,不想再被過去裹纏,只想過屬於她寧蘿的日子而已。

所以算了吧,既然不是專門膈應給她看的苦肉計,那麽岑妄願意畫地為牢也是他的事,和她沒有關系。

寧蘿這般想著,終於又放松了下來,打算重新把小兔等和零嘴買起來。

畢竟林深還在等著她回去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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